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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追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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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黃醫生!黃醫生!”實習醫生小劉敲響了醫生值班室的門。

睡夢中的黃佩娥一驚,從板床上跳了起來去開門,“怎麽?304的病人又發神經了?!”她望著門外的小夥子不奈地問。

“不是他,是房醫生來醫院了,他讓你去他的辦公室,此刻正等著你呢。”小夥子精力就是旺盛,這個時間,他的一雙眼睛仍舊炯炯有神。

“房醫生?!”聽到這個稱謂,她不覺醒了幾分,向墻角的老座鐘瞄了一眼,兩點多了,這個時候,房峙祖來醫院了?!

雖然房峙祖只以醫生自居,令醫院裏的同僚們都稱他為房醫生,可大家夥都知道,房峙祖同恩克遜教授一樣,是這家醫院的老板,同時也知道,房峙祖是上海灘上數得著的大人物,所以她很怵他,總是盡量避免與他正面接觸。

可人與人的性子大不相同,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實習生可比她這個正經的醫生大方得多,他從不會放過任何一次與上峰人物接觸的機會,總是竭力表現自我。此時,他意味不明地笑著湊近她,壓低聲音道:“今天晚上三樓不是住進來一位服毒自盡的小姐嗎?房醫生跟她好像關系匪淺啊,剛剛他吩咐我給她換了個病房,就是那個預留的豪華間。這會他召見你,恐怕也是為了她,你快過去吧。”

黃佩娥迅速理了頭發,整理好身上的醫生袍,抖擻精神朝房峙祖的辦公室走去。

…………

黃佩娥瞧著房峙祖暗淡陰沈的臉色,再想想方才小劉的話,也確信了房峙祖與那位小姐關系匪淺的說法。她可以感受得到,他很在乎她,很為她憂心。面對房峙祖,她也很知趣,沒有過問那位小姐的身份。

當她看到那個女孩子纖柔瓷白的身體上留下的瘀紫時,似乎更能深切體會到房峙祖此刻的心情。

二十分鐘後,黃佩娥再次走進房峙祖的辦公室。

他沈默立於窗前。望著他沈郁的背影,她心中多有不忍,一時難以啟齒。

“說吧。”他紋絲未動,仍拿背對著她。

“呃……手腕、胸前及大腿內側多處淤青……□□……尚有撕裂後的痕跡……並仍伴有少量的出血。”她放低了聲音,小心翼翼的道出。

他的心驟然緊縮,痛楚的閉了眼,倒抽了一口氣。攥緊的拳頭,指節響動。盡管已有心理準備,可親耳聽到這些,還是難以承受。

良久,黃佩娥才聽到他沈重暗啞的聲音:“出去吧。”

黃佩娥瞧著他的背影,猶豫了片刻。他身上已不見了往日的鋒芒,此時,他甚至激起了的憐憫之心,她很想說點什麽安慰的話,可又覺得自己的身份不太合適,最終還是默默地退了出去。

…………

她,讓他想到雨後林間獨自盛放的那朵鳶尾。

記得一次雨後騎馬到林間游幸,馬蹄踏在濕漉漉的青草間,展眼四顧,綠意盎然。正踱得悠閑,偶然瞥見不遠處映襯在綠樹青草間那幽艷的一點蘭,高闊的樹冠篩下數道金芒,其中一縷金芒點亮了那嬌嫩的花瓣,含在蕊芯的水珠泛著晶瑩的光,尚未完全消散的絲絲縷縷的薄霧在她四周繚繞浮蕩。他刻意避開她繞行,免得他的馬兒擾了她的清幽,他是那樣小心翼翼的呵護,卻不曾想,沒走多遠,便有穿行而過的野獸將她踏落。

回想當初,賀慎元刺探他對江芷荀的心意,如果當時,他不是那明確否定的態度,那麽,她的這次劫難就可以避免。只要在賀慎元眼裏,他們之間尚存一絲暧昧,賀慎元就絕不敢對她起心動念。可當時,他唯恐與她制造出緋聞,毀了她的清譽。

賀慎元糟蹋了如此美好而才華橫溢的女子,實實令他痛心疾首,痛悔自己將她推到他的面前,在她面臨險境之時,未能挽救。

房峙祖回到公館時,天色已現了蟹殼青。他勉強的睡了會,卻總是有個輕柔的聲音對他說:“好,我等著您回來。”

清早,他先去了個電話,叫賀慎元來見他。而後,又打電話到法租界巡捕房,與巡捕房裏唯一的一位華探督察長黃炳祥通了電話。

賀慎元接到房峙祖的電話,就知道事情不妙。這個時間打電話來叫他去,這是從未有過的事。他立即遣人去探聽消息。他昨晚回到公館後,將高升一頓斥責,責罵他出的餿主意。如若不是他的慫恿,他怎會去做如此卑鄙齷齪之事,如今悔之晚矣。此時悔恨交加,喚來他又是一通怒罵。罵得狠了,牽動頸上的傷痕,一陣刺痛。只得住口,用手捂著緩氣。

當他站在房峙祖面前時,那樣一道赫然醒目的傷痕,自然引起他的註意。

“福叔,那脖子是怎麽回事?”他坐在餐桌前,慢條斯理地吃早餐,懶懶的擡眸覷了他一眼,明知故問。

賀慎元立在餐桌前,倍感無地自容,恨不得鉆進地縫。他赤著臉,難堪道:“峙祖,這件事是我做錯了。我知道事已至此,再說這些也是於事無補。如果她願意,我可以彌補……”他喉哽語澀,手足無措,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面見師長。

“你竟敢這樣欺騙我,將我玩弄於你的股掌之上!”手中的烏木銀箸“啪”的一聲摔在餐桌上,一只蹦了出去,射在賀慎元的長衫下擺上。他終於發作了,這麽些年,他從未見過他如此震怒,身體不禁一哆嗦。

“是我一時糊塗!”的確是他糊塗,他怎麽就沒瞧出房峙祖對那女孩子的心意,真是該死。

“你想怎樣彌補?”房峙祖壓下心頭怒氣,挑起雪白提花餐巾壓了壓嘴角,和緩聲色道。

“她想怎樣?”他囁嚅著問。

“她想怎樣?”房峙祖反問,輕飄飄的丟過一句:“她想要你死。”眸中有寒光閃動。

賀慎元驚得心肺都炸開了。她這般恨他嗎?看來,事情遠比他想象的要嚴重得多。他默然立於當地,掌心濕膩,脊背冷汗浸透衣衫,臉白如紙。

這時傭人來報,李探長到了。緊接著,李探長帶著兩名巡捕,走了進來。他向房峙祖一頷首,叫了聲:“房先生!”

房峙祖對他道:“帶走吧!”

李探長轉而看向賀慎元:“賀先生,得罪了。”然後,對身後側頭示意,“帶走!”

賀慎元惶恐著急切道:“峙祖!一定要如此嗎?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?”

房峙祖已不想再多瞧他一眼,丟下餐巾起身踱至窗前,望著窗外的景致,道:“認罪書上不管編排了什麽罪名給你,你只管簽字畫押便是了。總不過在裏面呆個三兩年,出來後,不耽誤你繼續做人。總比把實情透露給坊間,要好聽得多。”

賀慎元自知已無力回天,甩開兩名巡捕,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。他暗自思忖,費解莫名。房家對他一向厚待,房峙祖更不屑說,甚至多年來他從來都是直呼他的名諱——峙祖,而他也是一向都稱他為“福叔”。他自信房峙祖從不把他當做下人看待。他們之間的情分,豈是尋常人可比!

如今他名下的產業,哪一份不是來自房家對他的恩澤?就說他的那輛勞斯萊斯汽車,也是因為他的一個整生辰,峙祖送給他的。那是當時上海的汽車行裏僅有的一輛此款豪車,在上海的地面上還不曾出現過第二輛。據車行裏的夥計說,大英帝國的皇帝也用此牌汽車,一年總產不過幾百輛。他還記得他當時見到它時,那萬般喜悅的心情。可峙祖是一向低調慣了的,他怎好如此招搖,故而極力推辭。可峙祖卻說,他為房家鞍前馬後的效力多年,他要表達他的一份感念之心。他願他的福叔在人前,也同樣威儀顯赫。他當時感動得暗自落淚,而他也確不曾辜負房家、辜負了峙祖的厚待。他從不做影響房家名譽,損害房家利益的事,無論做什麽事,都是時時處處為房家著想。譬如拿江小姐來說,但凡峙祖表現出一點對她的別樣心思,他都不會對她動一絲的歪心邪念。可這一次,他判斷失誤了。

李探長恭敬道:“房先生如果沒什麽吩咐,在下就回去了。”

“勞煩李探長辛苦這一趟。”

“能為房先生效力,是在下的榮幸。”說完退了出去。

至此,賀慎元終因一時糊塗,進了監獄,開始了他歷時三年的徒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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